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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仅有故事而已。

隐秘岁月的时序之一(下)

 

冬木的灵脉比艾因兹贝伦曾设想的最好状况还要好。玛奇里将这喜讯通过使魔寄送回去就留在远坂家等待冬之圣女的到来,一面也暗自调集了本家的人手准备迁移。他愿意相信理想将在自己手中达成——但长久的谨慎也让他懂得防备失败。

那时他也谈不上和远坂永人有多么熟稔。远坂永人在圆藏山下按部就班地做着准备工作,每日归来都带着一抹无法掩饰的疲惫;而玛奇里则因为基盘的变化而调整着召唤的术式,用来演算的草稿堆叠了半屋。直到用来承载圣杯的大空洞完工之时他才和远坂永人一起去了圆藏山下:那工程处处带着远坂的印记,严谨有致、甚至细节处也一丝不乱——尽管这仅仅是什么也不具的外壳,真正的核心都掌握在艾因兹贝伦手中;玛奇里还是在这一无所有的空洞里里看见了理想的辉光——或许对远坂永人来说也是一样。他们习惯性避免将根源或魔法说出口:形诸言语的事物永远虚伪不实;但现在这理想仿佛近在咫尺。于是他们也就不再警惕,直到话语将奥德修斯抛入漫长的航程,才泛起些许模糊反悔。

 

可这毕竟太渺茫。

毕竟他们谈到根源和魔法,那之前和之后,也不过有一次而已。

 

某一天——或许是艾因兹贝伦将要到来的前日,或许是远坂永人完成工程的次日,又或许是没有意义的任意一天——他披一身夕阳从外面回来,卸下伪装的魔术时听见院中那间闲置房屋中传来异样动静(他后来才知那是道场)。他赤足踏过木制地板绕到半开门前,在半室幽暗中看到了远坂永人。

男人跪坐在阳光与阴影的分界线上,白衣耀得他眼花,群青色裙裤则暗得辨不出颜色。夕阳将他的头发染成鸦雏色。他驻足在门外,一动不动,门里的男人亦是不动分毫。时间似乎凝固了——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男人忽然暴起,出刀。

一瞬他有了被钢刀划过脖颈的错觉。

“让您见笑了。”将刀入鞘的男人恢复了往日优雅自若文质彬彬的神态,“这是我日常的功课。”

他并没有多评论什么。

承认被惊吓不是他这一程度的魔术师会作出的选择,尤其在面对刀剑之时。但玛奇里也不确定自己能从那一击下全身而退。

“这似乎和魔术并不相容。”他说,巧妙隐藏自己的不甘。

“我并不这么认为。魔术也好,武术也好,归根结底都是对于自身的锤炼。若非如此,吾等亦无可能达到根源。”

骤然出现的名词让他微微挑眉:“那是你所追求的吗?”

“那是所有魔术师所追求的。”

“并没有您想象中那么多。”他恢复了敬称,掩盖那一丝动摇。而远坂永人端庄笑着放下刀剑,道声失礼仿佛就恢复成他熟识的温和魔术师。其实玛奇里在那时本有机会意识到远坂永人的本性,就像他早该从远坂女儿身上注意些许被远坂永人优雅面具掩盖起来的真实。但是他又一次因为自己的傲慢和偏见而错过了真相:他竟会认为远坂永人是个平庸无害——甚至没有执着的魔术师。也许这并不全是玛奇里的错,因为羽丝缇萨已经来到冬木——而男人在自己爱慕的女人面前总会失去引以为傲的智力。

 

是的,玛奇里相信自己爱着羽丝缇萨。他在冬之圣女的红色眼睛里看见自己的理想和欲望,那曾经被深沉地压在意识地步的庞大激情已经灼烧上来,玛奇里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她的美貌还是因为她的强大而爱慕她,就像他不知道是羽丝缇萨是向着他微笑还是向着他可能带来的圣杯微笑。对于年长的魔术师而言这细微的差别无关紧要,纯洁的爱情反而是无法想象之物:这种混杂了私欲和渴求的欲念更让他熟悉而安心。

但是远坂永人总是注视着他们。他的眼睛表示他清楚这两位合作者之间微妙而隐而不发的感情,但剩余的表情却带着玛奇里无法理解的悲悯,就像他已经事先知道了玛奇里所不知道的结尾。这无声的注视像一根钉子一样无声地钉在他的背后,衰老成沙的西比尔仍在瓶中默默地提出警示:

你忘记了。

不,这不用你提醒。

玛奇里在心里说,飞蛾扑火般投身于羽丝缇萨的裙裾,对敲响的丧钟充耳不闻。直到羽丝缇萨将自己投向圣杯的前一刻之前——玛奇里都并未意识到,圣杯的空洞呼唤着的是如此重要的人祭。

那时他已什么也做不了——多年来对理想的渴求将他困在原地。银色的光从祭坛上盛大地绽放:冬之圣女的道别化成了魔力的洪流冲击着他,过于旺盛的魔力几乎要让他窒息。在光线慢慢减弱之时,他看见对面远坂永人的表情,忽然明白远坂永人是知道这个事实的。

而远坂永人并未表露同情。他甚至仍带着习惯性的优雅微笑:

“我以为您有心理准备。”

他像受伤的野兽那样逼近对面的男人,像是要将他扑倒在地、撕咬开喉咙,用鲜血平复这无理的愤怒。然而远坂永人冷静得像冰塑而成:

“——我没想过您会这么天真。”

“那么,您是可以接受这样的牺牲了?”

他说,不智地抓住对方的衣领,仅剩的理智脱离开来在半空中俯瞰着这个一文不值的愚蠢男人,这个被所谓的爱情冲昏头脑还要扯着冠冕堂皇的话语来遮掩的男人。

承认吧。

远坂永人的眼中透出狂信徒的热切来:这病态的狂热使得他脱离了人的形貌,在白光里化成一道扭曲的魔术师的黑影:

“这是必须的牺牲。”

你和这个男人——

“如果需要你会连你的女儿也送上祭坛吗?”

他问着,不意外发现自己早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如果需要你会将羽丝缇萨送上祭坛吗?啊。那答案早在那里,而他将于远坂永人的口中听到。

根本没什么两样。

“如果是为了更高的目的:我会的。”

 

对话到那里就结束了。他们分别离开了大圣杯的基座,返回了异国魔术师环伺的冬木城。被“满愿机”的传言诱惑而来的愚人们不知道美味诱饵下潜藏着致命的危险,不知道大圣杯正等待着从者的血肉来开辟唯一的道路,不知道他们已经迈上祭台:每一个人同时是献祭者和祭品,无一例外,远坂永人和他也别无两样。他怀揣着这样的思绪踏入无灯无火的黑夜,月亮也早已藏在密云之后,只剩下无声的风传播着开始的讯号。他毫无恐惧地穿过黑暗来到事先布置的隐秘处所,用以召唤的法阵在石板上闪烁着水蓝色的光。没有兴奋也没有期待,没有痛苦也没有拒斥——他平静地、启动了自身的魔术回路。

风在高空中歌唱着。雪在远方落下。他听见她的歌声,一支在记忆中模糊了音节的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正在咏唱着熟极而流的召唤词句:

吾乃成就世间一切诸善之人,

吾乃背负世间一切诸恶之人。

由抑止之轮降临于此,

天平的守护者——

风息了。雪停了。歌声摇曳着在忘川里散开。他感觉到属于人的那个自己从肩上滑落,像一件不再需要的衣服,像一枚秋日枝头的落叶。他听见Servant的询问跨越时间遥远的彼岸而来——这问题既像凯旋之时鸣响的礼炮,又像下葬当日的丧钟——在回答之前,他强硬地封闭并抹去了属于羽丝缇萨的影像。

现在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向圣杯走去。

再也没有。

 

 

后来,间桐脏砚就总是能看见间桐雁夜。

男人出现在他的早餐桌边,用平静的眼神注视着他。男人出现在他的档案室里,满身尘土和油墨。男人出现在虫仓底部,看着他“教育”樱,眼中的悲悯让他感到似曾相识。男人出现在他的床头,一个鬼魂,一个幻影,却从来不在他似睡非睡的梦境中显现。他跟随他在阴暗的宅邸里游动,犹如一道从不离身的影子,从不言说,只沉默地投来各色目光。

但这远远影响不了脏砚。如果说间桐脏砚是个会因为鬼魂或虚无缥缈的报应就惴惴不安的男人,那几乎是否定了间桐一族二百多年的历史。假如间桐雁夜的反应再激烈些——比如日日诅咒或扑上来撕咬纠缠——那脏砚还可不费力地欣赏好戏,现在这幽灵沉默的存在方式只让老魔术师感到无趣罢了。这甚至和记忆中的“间桐雁夜”迥异——青年从来没办法在“父亲”面前平心静气。他怀疑过这幽灵(或者是幻影?)的真实身份,但也只是想想就算。

毕竟它只是存在于彼,且只能为脏砚一人所观测。日升月落,唯有它安静地跟随在老人身后,很快就和间桐大宅的阴暗融成一体,化成仅属脏砚一人的习以为常的装饰物,和镀金画框、深绿天鹅绒窗帘、染着晒不干潮气的丝绸垫子同属一类。男人似乎也惯于被老人忽视,仍然日日跟随在他身后,用或者悲伤、或者平静、或者怜悯的眼光注视着他。

间桐脏砚有更重要的事情。他逐日改造间桐樱的魔术回路,将自己本体的刻印虫封入少女的心脏,张开庞大的情报蛛网收集任何一点和圣遗物有关的信息,给间桐慎二同时灌入骄傲和自卑的两种毒药……他像藏身于地下的蝉之幼虫,耐心营造手边的一切只为能抛弃这腐朽的躯壳,借由圣杯重获长生。

除此之外,人还能追求什么?

品味着子孙的痛苦,间桐脏砚满意地低笑,无视对面男人不赞同的目光。

——你忘记了。

有人说,或许是那幽灵,或许是更为久远的什么。老魔术师回过头去,他浑浊的目光已经无法穿透宅中终年的阴暗,遑论无数年堆叠而成沙堡般回忆。他在这声音和幽灵悲悯的目光中踽踽前行,走进更深的黑暗之中,将短暂的梦境一并抛掷并否决。

忘记的东西定然不再重要。

身后的男人深深叹一口气,无声飘起随老魔术师而去。

 

然后圣杯战争再一次降临了。

 

这一次间桐脏砚并未龟缩不出。他逐日崩解的身体告知他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他手握间桐樱这枚王牌,贿赂了圣堂教会心怀叵测的神父。当他再一次回到大空洞之中他觉得这许多年的愿望终于要到达尽头:他将重生,摆脱这腐臭的皮囊,长久地活下去——

然后他第一次听见了幽灵的声音。

——这就是你的愿望?不。这不是你的愿望。

他眯起眼睛在黑影涌动的洞穴中寻找着,废了一番力气才发现漂浮在祭台上的男人。

——现在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雁夜。

男人微笑——那笑容端庄苍白,透过漫长的时间浮现而出:

我不是间桐雁夜。

脏砚看着男人。这点他早该想到——是的,他再一次被男人所欺骗,这对玛奇里是稀有的体验,本应该让他在第一次见到男人的时候就立刻回想起来才对。现在这名字终于从遗忘中跳出悬在他舌尖,他却将它化成一声轻蔑的嘲笑。

那么你是以败家之犬的身份来恭贺我的?

不。你走得太远以至于偏离了昔年的道路。

仍然残留了昔年风华的男人在黑影重重中走向衰老的魔术师。圣杯似乎给予了他暂时的力量,使得他能够像许久之前那样、拥住现今只是一团腐物的男人。

我希望你想起来,吾友。

他睁大眼睛,不是看着远坂永人的幻想而是看着他身后的樱。少女端丽地微笑着,伸出手捉出那只踞于心脏中的虫。

 

他的声音和反抗都灰飞烟灭了。他在光的洪流里挣扎着,为多年累积的疯狂和欲望挟裹着发出濒死的号叫。在白光的彼岸之中,艾因兹贝伦的黄金圣女用那令人怀念的声音质问着:

“——汝、为何不愿死去?”*

眩于满目的白光,他被吸引着朝向某个场景坠落而去。那是仅有一次的——他们谈论魔法和根源的时刻。

“……那么,您又是为何要追求根源呢?”

“因为此世没有乐园。所有的苦楚、不全、悲叹和制限——这一切让我们无法完整的事物,我憎恨它们。作为魔术师,我只能察觉到它们,却无法改变它们——这是我所不能容忍的。如果这是人所不及的奇迹就只能信仰魔法。如果这是世界的制限那就只有寻求奇迹去建立新的理想乡。无论要花费多少的岁月也好——”

“您的理想,我理解了。”

“也许对您而言,不过是可笑的狂言罢了。”

“不。”在青色的月光下,男人泛起苍白而端庄的微笑,“因为分享着共同的理想,所以更能够毫无顾忌地彼此厮杀。这是值得感念的。”

啊啊。

他想起来了。

那一直、一直质问着的遥远之事。

抹去年轻的哀叹。

梦想之物只有一个。*

为了废除此世全部的罪恶。吾等,为了无法实现的理想,赌上性命——*

即使在这里终止也不要紧。

因为这注定是漫长的、超越了“Makiri”这个名字所能承载的、纵然虚幻却不会死去的理想。

旅程才刚要起步。从现在起,长久、长久地——*

在崩落的石块中,全然改变了面目的魔术师抬头注视着遥远过去的幻影。

“回想起来,只是瞬间即逝的宿愿。”*

石块落了下来。

远坂永人一如既往地微笑着,朝他伸出了手。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那天他终于是不愿接受宿敌就此离去。他亲吻着老人如革的唇,将魔力透入那具衰败的身体:

“活下去看着我吧。”他说,“难道你愿意为之付出牺牲的理想,连这点岁月都承载不了吗?”

而老人微微地笑了,并未拒绝他的魔力,却也并未表态。他看着床上的老人,模糊想起很久以前初见之刻月光下的笑容,那微笑即使是经历岁月,仍奇特地在男人衰老的躯壳上寻觅到一种特别的表达方式:这是披着年轻外壳的玛奇里所无法理解的。

为什么一个人要追求不属于人的理想——却固执地保守作为一个人的身份?

最后他只是说:“我以为你会比我还要偏执。”

“是的,我比你还要偏执,玛奇里。”老人说着,他所给予的那点魔力犹如从破损的水袋中漏出来一样散佚四处,“我偏执于自己作为‘人’的天命。所以我将自己终结在这里。”

“那么你的理想呢?”

“我还有女儿……这个理想不会中断。”

他想要嘲笑这个家系只有一代的愚蠢男人浑然不知劣化的可怕,但是言语在死亡前不过是无力的纸片罢了。他注视着床上的老人,忽然感到这情景多么吊诡可笑:他们早在多年前已经分道扬镳成为宿敌,可现在他们仍像当年一样谈论未来。你想挽回什么呢?是对羽丝缇萨的追念,是唯一分享过去的同道者——还是对自己所抛弃之物的留念?

这一切早已经不具意义。

于是他放弃了争论离开了濒死者的病榻。男人没有再次出言警示。

 

第二天远坂女儿上门拜访,一身玄色和服,眼角一线隐约泪痕。她只带来一句话便告辞了。

“家父相信时间和人的力量。”

魔术师玛奇里对着这句话发出嗤笑。无能者、遁逃者——懦夫。他在一团黑暗中倾吐着愤怒的言语,知道自己从此之后将孤独一人将在时间的流逝里持续追寻、守望、旁观——直到将最终的奇迹握在掌中。

我将向你证明这才是正确的道路。

 

那时艾因兹贝伦的培养皿里漂浮着银发红眼的人造人,阿古德老翁正用黄金铸造着下一次的圣杯。远坂的女儿教导她的孩子如何饮下苦涩的汤药用以平复魔术刻印带来的痛楚,继续在新居的地下室中构造工房。在圆藏山下圣杯正陷入深长的睡眠,只偶尔泛起一支转瞬即逝的歌,无法被任何人听到。一度仿佛就在手边的理想看起来还需要三十年的等待——也许是九十年——或者更久,久到玛奇里的姓氏会被间桐彻底取代,昔年纯洁的灵场会被恶意侵染,踞于黑暗之中的旁观者则会彻底遗忘了当年宏大的志愿——这一切都不被时间此端所知。

 

男人坚信着自己的理想而向前走去——一开始只是如此而已。

 

Ende.

 

Wir, Vergeuderder Schmerzen.

我们,挥霍悲痛的人。

Wie wir sieabsehn vorausm in die traurige Dauer,

我们怎样努力看透那凄惨的时限,试图预见

ob sie nichtenden vielleicht. Sie aber sind ja

悲痛是否会结束。可它们竟是

unser winterwähriges Laub, unser dunkelesSinngrün.

我们用以过冬的叶簇,我们浓暗的常春花,

eine der Zeitendes heimlichen Jahre -

隐秘岁月的时序之一——

 

——里尔克《杜伊诺哀歌》第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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