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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仅有故事而已。

【双花】Make me bitter(上)

给 @满目山河 的回礼~还有一半慢慢码。

死线前,摸鱼什么的,总之摸完这条再摸下条…… 

 

Side A

 

孙哲平醒来的时候,夏日的天光透过薄窗帘平平地淌进来,灰蓝色的一层。梦境的断片在眼前闪动了一下就消失了,他爬起来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将凉水扑在脸上,然后开始做手操。

镜子里的人看起来有点陌生,人看自己大概都是这样。时间过去太久,现在他不再是背起登山包就可以买张站票一路千里迢迢站十多个小时去K市的少年,昔年镜子中曾经熟悉的轮廓,若是骤然重现眼前,只怕会像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最近作怪的神经总算安定下来。他的手指又是他的了,从头到尾,好得就像半年前的时候。当然孙哲平没敢去试试刷一把荣耀。他现在连用手机都换另一只手,除了医生建议的活动限度之外不多负担一点精细的作业。B市的时节总是这样灰突突地不分明。除了一两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春天和秋天像是都混在没有尽头的冬天和夏天里,和K市截然不同。自从手伤到现在过了大半年,荣耀里一个赛季已经结束,新一轮联赛又已经开始,而他整日蛰伏在这陌生的城市里,像一只错过了时节的冬眠动物一样,等不到一声叫醒他的惊雷。

或许这一次的复诊会有所不同。

或许。

 

“我的手已经不太疼了。”孙哲平说,带着一点不甘心又深藏在平静表面下的的执拗,“您真的觉得没有希望了吗?”

“这是因为你没有让它做高强度的事情。”医生说,语气几近慈祥,“你这已经恢复得很好了,不会对日常活动造成任何影响。”

“但是打比赛——”

他问到一半,撞上医生的眼神。

“你还年轻,能做的事情还很多,不用吊死在一棵树上。”

医生最终说,下结论一样。

 

孙哲平最终握着处方在药房等待着叫号——这医院毕竟够大,无数的人都捏着病历和药房坐在椅子上等待着自己的那份药被选好拿出来。老人,年轻人,男人,女人。光看他们的脸是看不出他们在为什么受苦的,但是人的身体真的脆弱到了不堪一击:甚至不考虑那些如同巨大灾难一般降临的病痛,就算日常中的每个点每个时刻,也可能细水长流地酿造某种病痛。

孙哲平长长出了口气。他靠在椅背上,看着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大男孩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跳到窗口前面去领药。这医院边上就是大学,而大学男生什么样的事不敢干什么样的事没出过,他以前一个中学的哥们儿就和人去踢足球,愣是把颧骨踢骨折了,最后打进去两根钢钉算完。孙哲平自己原来也打篮球,但是下决心靠键盘鼠标闯出一番天下之后就再也没碰过。

所以这只手甚至没什么借口好找。

不是伤,不是意外。没有什么舍己救人的狗血场面,也不是因为马虎或疏忽造成的意外。诊断结果拿回来,翻来覆去不过两个字:劳损。

可明明大家都是一样在打。

孙哲平觉得有点坐不住,烟瘾忽然一下子上来,教人口干舌燥。幸好这时候前面屏幕上显示出他的名字。他如释重负一般去拿药,拎着沉甸甸一大袋贴布药水浸剂转身出来,就看见刚才那个拄着拐杖的大学生正站在对面盯着他。

“孙哲平?”他问,在扫到对方手腕上的绷带之后语气就变成了确定,“落花狼藉。”

孙哲平脑子一片空白,然后也不知怎么着就说:“我以为B市只有微草粉丝。”

“可是我也喜欢百花啊,繁花血景,打得多带劲——”那年轻人说着就激动起来,“那次你们和嘉世决赛我正赶上高考,偷偷瞒着老爸老妈说是要和同学去自习然后跑到网吧去看的,真的,那时候我觉得你们一定能赢……”

孙哲平听着他说这些,意外地有种陌生感,就像早晨起来在镜子里面看到那副本该熟稔的面容。这些日子他甚至没看过一场联赛。

而对方似乎也察觉了自己的过分激动而讪讪起来。他咳嗽一声:“那,那什么……你手怎么样了?”

“还需要治。”

“……还回百花吗?”

孙哲平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年轻人化解了沉默。

“我和同学也组了个团打荣耀,有、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如果可能,能、能加一下微信好友吗?”

孙哲平点点头,掏出手机。对方已经调出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孙哲平打开微信界面,忽然就看见被他置顶的第一个联系人。

小图肯定是看不清楚。但是他知道,那是张佳乐在洱海边上。肩膀上的那只手是他。

他没有多想,点开扫描的功能将对方二维码扫了进去。年轻人很快发来一个打招呼的表情,还说着:“大神这张照片真是太帅了啊!”

孙哲平笑了一下。

 

他的头像也是在洱海边上拍的。搭在他肩上的另一只手,是张佳乐的。

 

那天他回到家里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他不会再想预想中一样那么快地回到赛场上了。也许并非没有机会,但复健的过程要漫长得多。事实上连百花战队都比他更早认清这个事实,他们的合约在第一份诊断书出来之后就和平解除了。

也许还有人在等着他。然而他要说什么呢?“对不起,暂时没办法回去。”——矫情。“手还在治,不知什么时候能好。”——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或者,“我有点想你”?——太TM矫情了。

说实话他连百花的比赛没看。不仅仅百花。谁的比赛都没看。那种对着电脑钻研每场比赛的劲头似乎很遥远了,打完比赛还和人讨论到深夜的老习惯也显得陌生而隔膜。这半年他只能关心也只有关心自己的手,就仿佛如果从医生口中得到一个好的结果他就能立刻回去。

其实一切已经变了。镜子中的那张脸是孙哲平而不是百花队长。他甚至在察觉到这个事实之前就抛弃了他在百花的习惯,模糊了年少轻狂的记忆,将联系人留在微信的第一个却从未打开过。

他没有联系张佳乐。

张佳乐没有联系他。

其实这样就够了。两个人都必须往前走,谁也没法等谁,谁也拉不了谁。男人就是这样,自己总得背负自己的战场,就好像并肩前进再久,最终也总是免不了孤军奋战的注定。

于是他点开微信的页面。置顶的那条联络人还在那里。他点进去,看了一会儿那小小的、熟悉的图标,取消了置顶之后向左滑动了一下,按下了红色的删除。

他刚想放下手机,它就仿佛察觉到什么一样振动起来。孙哲平下意识举起来,看见今天刚刚加上的那个年轻人发来一条新的消息:

       大神,能不能请您来看一下我们战队的编成,给点指点?多谢多谢!

他看了一会儿,在回复栏里敲下一个字:

       好。

 

Side B

 

百花战队每年夏休都有一次队员福利,去洱海边好好度假放松——似乎那个度假村是百花老板亲戚的产业,因此其实也并没有花去老板多少银子。张佳乐惯常是很人来疯的,孙哲平在的那会儿他是副队长,最擅长搞活动炒热气氛,各种惩罚游戏啊大冒险啊真心话啊玩得天花乱坠,只有他不整的没有他不敢整的,队员们回忆起每次的夏休期那真是又爱又恨,每人手机相册里都存下一大把同期的黑历史,专门供队内插科打诨。

不过孙哲平走了之后,张佳乐当了队长,似乎也就不好意思继续这么折腾下去。以至于对于后来的唐昊和邹远来说,对于队长的第一印象都是……严肃紧张。

严肃紧张个鬼啊。

张佳乐心里吐槽,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邹远那边的形象会变成这个样子,每次见他好像都过分紧张。今天做什么默契性游戏,邹远险些掉了链子,张佳乐感觉一旁经理投射过来的目光意味深长。

尽管他跟在孙哲平后面蹦哒的日子还鲜明得好像就在昨天,但转眼之间,他已经比想象中更习惯于队长这个职位;转眼之间,记者们在新闻发布会上不再提起孙哲平的名字;转眼之间,两年过去了,荣耀的系统升级了,数值变更了,银装升级了。

身处时间洪流之中的人往往是无法察觉到有什么在变化的。日子太容易过去,一天一天的训练、比赛、开会、总结,只要想忙总能忙得脚不沾地,原来爱不释手的掌机都在抽屉里落厚厚一层灰。第六赛季重整旗鼓,第七赛季则像是把一切都押下去般来一场豪赌,到头来却还是咫尺之遥,说错过就错过。

那之后好几个礼拜,张佳乐在晚上总是做着同一个梦:他们和微草的决战,团队赛。战况胶着,他打得一后背冷汗,忽然一转眼看见王不留行骑在灭绝星尘上直直地冲过来——然后梦就醒了。

没有接下来的长盘厮杀和角力,没有胜负手,没有终局,就好像一切还悬而未决,百花和微草仍然站在和冠军奖杯相等的位置上一样。

张佳乐不想继续睡下去了。

洱海的夜晚很凉,比K市更凉。他披上队服,为了不吵醒边上的邹远轻手轻脚起身出屋到了旅馆的平台上去。夜已深了,唯有轻薄月色勾勒出远山如同蹲伏巨兽一般的轮廓,银河横过漆黑的夜空。张佳乐记不住星星的名字,往常这时候他都去问小时候玩过天文观测的孙哲平。现在当然是不可能了。他站在平台上自觉非常二缺地看着这一撮那一撮的星星,忽然有点想抽烟。

可惜没烟。上次回家的时候被老妈直接连打火机一起没收了。

“亚军也不错哩。”他老妈说,“你还要继续打吗?我和你爸去听了不少自考的讲座,现在你年纪上大学正好。隔壁家那谁,复读两年才考上哩……”

那是第一次,张佳乐没办法对着老妈斩钉截铁地说“我还想打”。

“再看看吧,”他说,带一点慌张地,“再看看吧。”

 

到了现在,张佳乐不知道自己如此迫切地想要冠军,到底是因为想要证明自己,还是单纯的惯性使然。联赛里这么多队伍来来去去,拿到冠军的总共才四支,他三次和冠军擦肩而过,这样的战绩甚至还比大多数职业选手要好得多得多。如果不是第五赛季孙哲平手伤骤然发作,也许——

其实并不是“骤然”,张佳乐想。之前很长一段孙哲平手上都贴着膏药,一直说要去医院好好看看但是日程排得那么满,于是就说过一阵子,过一阵子。结果就是,有一天早晨他醒来,看见孙哲平坐在自己床边,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他说,张佳乐,我手动不了了。

那一个赛季到底怎么过的现在张佳乐自己也想不起来。孙哲平没有直接回B市看病,他说要坚持到最后一个赛季结束。每次比赛的时候他坐在场下,赛后总结和布置战术的时候依然坐在队长的位置上。他说,用那种一贯的、带点狂傲的口气说,就这么打。

那时候他们都知道下个赛季孙哲平肯定打不了了,百花战队每个人都知道。这让他们的求胜心态带上某种悲情色彩,来采访的记者说,这是哀兵战略。孙哲平挺不高兴。他说我能干什么,我上不了场,悲情有什么用,顶不了一顿饭。你们得打你们自己的。

张佳乐那时候怎么说的?他记不太清。或许是“老孙啊你就瞧好吧”(这句话他特地和孙哲平学的,可是儿化音还是从来发不准),或许是“就算你不上场冠军也是咱们的”?但是肯定不是“无论如何你走之前我一定给你拿到冠军”。这句是禁语,他知道说了不合适,不可能这么说的。

那时候如果赢下来,奖杯上还会有孙哲平的名字。那是最后的机会了。可是没有赢。那年夏天孙哲平回了B市治手,直到后来解约彻底离开百花,微信没有来过一条。

就算刚刚过去的那场决赛赢了,这一切也和他再没关系了。

谁又能代替得了谁呢?

 

张佳乐终于还是忍不住溜到宾馆前台去找烟了。值班的小伙儿说这边是有个小卖部,但是没开,这大半夜的,等早晨吧。张佳乐说明天一早要去爬山啊,回来就走了。小伙儿看他在这儿磨蹭来磨蹭去,最后掏出自己的白沙,说我看你也是睡不着,这个烟抽不?

张佳乐笑嘻嘻地:“一根儿就行。”

小伙儿看他好玩,问:“你们这是什么,公司培训?怎么都这么年轻啊?”

“哦哦,不是。我们电竞俱乐部的。你听说过荣耀吗?”

“我原来有朋友玩,我没玩,手残。”小伙儿有点不好意思,“什么是电竞俱乐部啊?”

“就是将游戏作为竞技比赛,职业化了。就和足球篮球似的。”

小伙儿简直一脸打开新大门的表情:“那你们也有联赛?”

“嗯,都七年了。”

“好长啊,那你打了几年?”

“我从第二赛季开始打。整整六年。”

“真厉害啊。”对方抓了抓头感叹着,“是不是打这个挺有意思的?”

“打这个……挺累的,比你想象中累。……倒不是有意思吧,就是挺放不下的。”

“哦……”

“你知道吗,我原来有个搭档。”也不知道为什么,张佳乐就说了下去,“我现在才想明白,我之前的想法一直是,只要跟他一块儿打,肯定能拿冠军。可是后来他手伤了,退役了,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就想着,不行,就算一个人也好,我还是要拿冠军、要拿冠军。”

“那拿到了吗?”

“没呢。”

张佳乐说。烟灰积了长长的一段,忽然落了下去。

“现在我老是想,是不是没了他,我就真拿不了冠军了。”

“你要这个搭档退了,没的搭档,就找个新搭档呗。”小伙儿特别热情诚恳地道,“我看你行,像干大事的,别说一个冠军啊,就算两个三个也不在话下!”

张佳乐愣被他逗笑了:“那就借你吉言啊!”

 

第二天早起,张佳乐是被邹远给从被窝里挖出来的。他一路上都在睡,很没睡相地半个人都快歪到小邹远身上去了,并不了解队长本质的邹远紧张得不要不要的,不好意思上手去推,最后张佳乐一睁眼吓了一跳,连忙道歉。好歹最后爬山的时候张佳乐精神起来了。他别的体育项目不太行,但是很能爬山,据说是祖上来自山区,一脉相承都是爬山的料子,结果闷头爬得太快,回头一看万年窝在电脑前面的宅男们在山路上排成了长长长长的一列,间隔稀疏得目不忍视。他只好坐在半山凉亭里等,等来等去人没等来,太阳先出来了。

于是预计的山顶看日出变成了半山看日出。一行人站在凉亭里,好容易把气喘匀了领队就提议:大家新赛季有什么愿景啊我们对着朝阳喊出来!

这情景略尴尬,大家都有点你推我让的。唐昊憋了半天劲刚要说话,就看见张佳乐一步上前扒着栏杆喊:

“我要拿冠军——!”

队长开了头大家也纷纷跟上,有的喊“百花永远争第一”有的喊“继续进步”,唐昊嚎了一嗓子“下克上”……张佳乐退后半步,听着大家乱糟糟地喊成一团,心里忽然清明下来。

他想拿冠军。

不为百花。不为孙哲平。就为了自己。

就为了他想要赢下去。

 

第七赛季夏休期,百花战队队长张佳乐,宣布退役。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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